《纽约客》丨人工智能会将你困在“永久底层阶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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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凤凰网
人们担忧人工智能自动化将颠覆劳动力市场,形成不平等新常态,催生“永久底层阶级”概念。部分人认为应尽快投身AI相关创作,否则将陷入贫困。

Will A.I. Trap You in the “Permanent Underclass”?

一则网络玩笑背后,是人们对人工智能自动化将颠覆劳动力市场、造就不平等新常态的真切担忧。

作者:凯尔·查伊卡

2025年10月8日

插画作者:Ariel Davis

根据《共产党宣言》的定义,“流氓无产阶级”是“旧社会最底层中被抛离出来的、消极腐朽的社会渣滓”。流氓无产阶级的社会地位低于无产阶级劳动者,其中包括赤贫者与无法就业者——那些被劳动力市场拒之门外、走投无路的人,或是从一开始就无法进入劳动力市场的人(例如经济萧条时期的年轻劳动者)。而在硅谷部分人士看来,随着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这一可悲的群体范畴很快将囊括人类中的大部分人:人工智能将造就一个新的流氓无产阶级,用现代网络用语来说,即“永久底层阶级”。

“永久底层阶级”这一概念近来的流行,一半源于网络玩笑,另一半则源于人们的真切恐惧——担忧人工智能自动化会颠覆劳动力市场,形成不平等的新常态。在人工智能主导的未来,拥有资本者将购买“算力”(技术领域对人工智能处理能力的称呼),并用其完成曾由人类承担的各类工作:从软件编程、营销活动设计,到工厂管理,无所不包。而缺乏同等资源的人,将别无选择,陷入困境。对这种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等级制度的恐惧,催生了一种新的紧迫感:趁还来得及,赶紧向上爬。硅谷 meme 账号@creatine_cycle 近期在 X 平台发帖称:“你还有两年时间打造一档播客节目,以逃离永久底层阶级”,暗示名气或许仍能成为救命稻草。另一位网友则发帖表示:“说实话,要是不想沦为永久底层阶级,或许该尽快‘生产垃圾内容’(slop)”——“slop”是网络俚语,指代所有人工智能生成或辅助生成的内容。换句话说,要么尽快投身人工智能相关产品创作,要么永远陷入贫困。

@creatine_cycle 账号的创建者是杰登·克拉克,他曾是音乐人,如今转型为旧金山的创业者。他发布的小众帖子以讽刺科技行业的隐秘心态为主题——自人工智能热潮兴起以来,他目睹了科技行业的巨大转变。克拉克向我表示,在人工智能逐利者设想的未来里,“没人再需要工作了。”他接着说:“凡是没能赶上车的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往上爬了。”

人们对“就业窗口期即将关闭”的担忧,部分源于一篇颇具影响力的文章。该文由研究员、前 OpenAI 员工利奥波德·阿申布伦纳于去年发表,文中预测人工智能将在2027年达到或超越人类能力水平。阿申布伦纳在文中写道,到那时,“人工智能模型将能够胜任人工智能研究员/工程师的工作”,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届时,技术进步将进入自我强化的失控循环:人工智能将自主研发更强大的人工智能,使人类变得多余。

内特·苏尔斯是知名的人工智能悲观论者,同时担任机器智能研究所所长,还是近期畅销人工智能书籍《只要有人造出来,所有人都会死》的合著者。他向我表示:“在硅谷,每个人都像见了鬼一样。”他接着说:“在全面人工智能自动化时代来临之前,我们不知道时钟还剩多少时间。”尽管苏尔斯本人对人工智能技术存在生存层面的担忧,但他仍指出:“从长远来看,人们不应再寄希望于工作。”科技行业的岗位可能会成为首批受害者,就像《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杀死了创造它的人。接下来,受影响的将是更广泛的数字化劳动领域:写邮件、填表格、做演示文稿。最终,具备自我创新能力的人工智能将研发出智能机器,更好地完成体力劳动。在苏尔斯看来,凡是人工智能能做得更好的事,它终将取而代之:“在几乎所有工作中,人类都不是最高效的物质存在形式。”

对永久底层阶级的恐惧,部分源于人工智能已取得的进展。无论我们愿意与否,这项技术正悄然融入日常生活。OpenAI 和 Meta 近期均推出了纯人工智能生成视频的信息流功能,预示着社交媒体将进入一个新时代——即便我们消费的最复杂内容,也不再由人类创作。Salesforce 等日常办公软件正通过人工智能驱动的“智能代理”升级,这些代理能自主为用户完成任务。Waymo 的自动驾驶汽车已在各大城市的街道上行驶。

部分经济数据已显现出招聘放缓的迹象,尤其是在新入行者群体中:今年,美国应届大学毕业生失业率超过了全国平均水平。牛津经济研究院的一份报告指出,这一反常现象主要归咎于人工智能自动化。初级软件工程师面临的困境尤为突出。

贾斯敏·孙曾是 Substack 公司员工,现运营一份聚焦硅谷文化的通讯刊物。她在谈及科技行业从业者时表示:“很多人确实处境艰难,甚至找不到一份薪资正常的工作,但也有一部分人凭借前所未有的高薪赚得盆满钵满。这种情况造成了明显的两极分化。”

贾斯敏·孙表示,如今“理想员工”的典型形象是“精力旺盛的22岁年轻人”(cracked twenty-two-year-old)——“cracked”是网络俚语,指代效率极高、极度依赖网络的程序员,这类人可能会采用“996”工作制(该术语源自中国劳动者,指早9点至晚9点、每周工作6天的作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要逃离人工智能造就的永久底层阶级,唯一的途径就是全身心投入,像机器人一样拼命工作。“人们没有选择在政治上觉醒,反而都在更加拼命地内卷,”孙说道。

内卷的回报,或许是成为人工智能未来的“掌控者”:与机器协作得越紧密,拥有的权力就越大。对永久底层阶级的恐惧,恰恰反映出一个事实——对于人工智能主导的未来社会将如何构建,目前尚无清晰蓝图。孙指出,那些推动“加速主义”的硅谷精英们“没有认真思考其经济影响;没人对财富再分配或全民基本收入有具体规划。”

对于底层民众而言,等待他们的似乎是一个凄凉的世界:充斥着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与聊天机器人虚假的陪伴。正如孙所言:“你是想成为待宰的‘小猪’,还是想成为‘生产垃圾内容的人’?”

为了解非科技行业从业者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带来的经济隔离威胁,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起了提问。贾巴里·坎纳达是一名摄影师,在意识到电影制作工作即将被自动化取代后,他转行投身建筑行业;波兰数学家教阿格涅斯卡·邦克告诉我,她再也无法信任学生能独立完成作业,但同时也对自己“拒绝使用人工智能”的原则产生了怀疑:“我坚持不妥协,是不是在为自己埋下失败的种子?”

伦敦品牌策略师克里斯表示:“我真的考虑过重新培训,转行做水管工之类的工作。我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他们还无法取代人类的对生拇指。”记者阿里埃尔·帕德斯则说,她目前在饮料行业工作,因为这个领域“本质上离不开人类”:“机器人尝不出葡萄酒的味道。”帕德斯补充道,每个人都在“思考如何让自己的收入来源具备‘未来抗性’(future-proof)”。

按理说,最稳定的行业或许是那些服务超级富豪的领域——这些人会继续收藏葡萄酒及其他奢侈品。要么转向这类行业,要么索性逃到深山老林,过类似“新阿米什人”的生活,以反科技的方式实现自给自足。邦克说:“只要告诉我公社在哪儿,我马上收拾行李,买一张单程票出发。”

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论述,人工智能造就的底层阶级或许最终会加入无产阶级革命。但这需要人们集体认识到技术的压迫性影响——而在媒体信息流和信息消费日益被人工智能左右的时代,阶级意识的觉醒恐怕并非易事。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流氓无产阶级尤其容易受到政治操纵:他们写道,这个群体的悲惨处境“使其更有可能成为反动势力收买的工具,参与阴谋活动。”

不难想象,在那些希望避免沦为人工智能永久底层阶级的人群中,类似的情况已然上演。现在站出来反对人工智能革命,只会被视为“承认自己没能力加入其中”。♦

作者:凯尔·查卡(Kyle Chayka)是《纽约客》的特约撰稿人。他的专栏“无限滚动”探讨了塑造互联网的人物和平台。他的著作包括《过滤世界:算法如何扁平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