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让MAGA陷入严重分裂,考验特朗普“制衡术”
7 小时前 / 阅读约16分钟
来源:36kr
特朗普阵营内部爆发隐秘内战,班农视AI为末日骑士,硅谷资本加速派欲铲除监管障碍。博雷斯法案遭硅谷资本攻击,德州通过保护儿童法案,霍利发起哲学进攻,特朗普试图平衡双方。

一场隐秘内战爆发在特朗普阵营内部:

一边是以班农为首的草根民粹派,他们视AI为剥夺人类灵魂与工作的「末日骑士」;另一边是以硅谷风投为首的资本加速派,正挥舞着上亿美金试图铲除一切监管障碍。

特朗普站在风暴中心,试图用硅谷的巨额捐款来滋养他的竞选机器,同时却又不得不面对其基本盘对「数字农奴制」的深层恐惧。

地下室里的末日先知与「天启四骑士」

华盛顿特区的政治心脏跳动在国会山的大理石走廊里,但其最为狂热的脉搏,往往隐藏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在国会大厦几个街区之外,有一间光线昏暗的地下室演播厅。

这里空气浑浊,弥漫着老旧电子设备的臭氧味和一种持续不断的、近乎战时状态的紧张感。

这里是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的「作战室」(War Room)——一个对于数百万忠实听众而言,如同福音广播般的圣地。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班农在这个麦克风前咆哮的对象总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是他口中试图摧毁美国的「觉醒派自由主义者」、不知面目的全球主义者,以及华盛顿深层政府的官僚。

然而,在最近几个月,这位前白宫首席战略家、MAGA运动的思想教父,在战术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新的战线。

这一次,敌人不再仅仅是拿着选票的民主党人,而是某种更为无形、却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在近期的一期节目中,班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深渊边缘发回的警告。

他对着镜头,手中或许还紧握着那本他视为圣 经的《2025计划》,向听众描绘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班农警告道:「如果不加以阻止,AI将引发人类历史上最根本、最激进的变革。」

在他的叙事中,这是人类主体性的丧失。

班农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必须阻止它,必须让它慢下来,必须把它置于人类的控制之下,而不是交给天启四骑士(the 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

谁是四骑士?

班农没有使用隐喻。他直呼其名,列出了那些在硅谷被视为先知、在华尔街被视为点金石的名字:达里奥·阿莫代(Dario Amodei,Anthropic CEO)、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OpenAI CEO)。

在班农的眼中,这些人正以此前难以想象的速度推动着「奇点」的到来——或者是他们口中的「大爆炸时刻」。

对于收听「作战室」的卡车司机、失业工人和中西部家庭主妇来说,班农描绘的未来是一场噩梦:科技巨头们利用AI建立起一个「技术封建主义」的新秩序,而普通美国人将沦为毫无尊严的「数字农奴」。

这不再是关于左右派的斗争,而是一场关于灵魂的战争。

班农,这位自诩为旧时代守护者的「旧保守主义者」,正试图在他那日益庞大却也日益分裂的MAGA帝国中,竖起一面反抗硅谷技术神学的大旗。

硅谷的加速主义神学

如果说班农的地下室是绝望的堡垒,那么位于加州门洛帕克(Menlo Park)的风险投资公司a16z总部,则是充满光明的未来圣殿。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发霉的味道,只有昂贵的浓缩咖啡香气和数十亿美元资本流动的无声喧嚣。

在这里,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网景公司的创始人、硅谷的传奇投资人——正在撰写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福音书。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技术专家,他已经进化为「有效加速主义」(e/acc)的非官方教皇。

在他那份震撼科技界的《技术乐观主义宣言》中,安德森以一种尼采式的口吻,将任何试图阻碍AI发展的行为定性为道德上的极恶。

「我们相信,任何对AI的减速都会造成生命的逝去,」安德森写道,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绝对理性主义的冷酷,「那些本可以被AI挽救、却因AI被阻止而未能挽救的生命,这种死亡,就是一种形式的谋杀。」

在这个逻辑闭环中,监管者不再是审慎的守护者,而是手染鲜血的罪人。

硅谷的精英们相信,一个由无限算力驱动的乌托邦触手可及:疾病将被治愈,能源将变得无限,人类的智力将被扩展到神的领域。

任何阻挡这一进程的人——无论是出于对失业的恐惧,还是对机器意识的担忧——都是站在了历史错误一边的「新卢德分子」。

为了捍卫这个未来,硅谷不再满足于在X上发表高深莫测的推文。

他们开始动用他们最强大的武器:资本。

一个名为「引领未来」(Leading the Future)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Super PAC)应运而生。

这个拥有超过1亿美元巨额资金的政治战争机器,由安德森、本·霍洛维茨(Ben Horowitz)以及OpenAI的联合创始人格雷格·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等人资助。

它的目标简单而粗暴:利用无限的资金,在政治上抹杀任何试图通过立法来监管AI发展的政客。

这笔钱不仅仅是为了对抗民主党,它更像是一把悬在所有立法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在AI的问题上,不存在中间地带——要么加入加速主义的狂欢,要么在资本的洪流中被碾碎。

这也标志着MAGA运动内部的一场深刻裂变——一边是班农代表的草根民粹主义者,他们恐惧技术剥夺人性;另一边是安德森代表的「技术自由意志主义者」,他们视技术为救赎。

帝国大厦阴影下的意外猎物

亚历克斯·博雷斯(Alex Bores)并不是那种你会联想到「反科技斗士」形象的政客。

这位年轻的纽约州众议院民主党议员,拥有佐治亚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甚至曾在以神秘和强大著称的大数据分析公司Palantir工作过。

他懂代码,懂数据,也懂硅谷的语言。

如果不从政,他本该是硅谷精英俱乐部的一员。

然而,命运弄人,正是这位最懂技术的议员,成为了硅谷1亿美元资本风暴的第一个靶子。

博雷斯犯下的「罪行」,是起草了一份名为《负责任的AI安全与教育法案》(RAISE Act)的草案。

在许多中立观察家看来,这份法案温和得甚至有些保守:它仅仅要求那些开发出具有「灾难性风险」(如造成大规模伤亡或十亿美元级损失)的超大型AI模型的公司,在发布产品前必须公布安全计划并进行第三方审计。

这甚至算不上是刹车,充其量只是要求司机系上安全带。

但对于「引领未来」超级PAC背后的加速主义者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异端邪说。

在他们看来,纽约州的这一举动是各州试图建立「监管拼布」的危险开端,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攻击广告如暴雨般袭来。

博雷斯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甚至还没在国会山站稳脚跟的地方议员,竟然成了硅谷亿万富翁们的头号公敌。

PAC的负责人扎克·莫法特(Zac Moffatt)公开指责博雷斯的法案是「意识形态驱动的」,声称它将「给纽约乃至全美国的AI创新戴上手铐」,并将把AI的领导权拱手让给中国。

「他们听起来很害怕,」博雷斯在接受采访时苦笑着说,面对这种不对称的打击,他表现出一种无奈的坚韧,「他们害怕有人会站出来。」

博雷斯的遭遇揭示了这场AI战争的残酷性和讽刺性:它超越了传统的党派界限。

在华盛顿,民主党的进步派(担心算法歧视和垄断)和MAGA的民粹派(担心失业和文化腐蚀)竟然在AI监管问题上找到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他们都担心大公司失控,都担心普通人被碾压。

而硅谷的加速主义者则在用金钱构建一道防火墙,试图将这两股力量同时挡在门外,甚至不惜攻击那些实际上懂技术的温和派。

德克萨斯母亲的红线

如果说博雷斯是在用代码和法条与AI巨头周旋,那么在千里之外的德克萨斯州,安吉拉·帕克斯顿(Angela Paxton)参议员则是在用母亲的本能划定防线。

坐在奥斯汀州议会大厦的办公室里,窗外是被称为「硅山」(Silicon Hills)的蓬勃科技中心。

作为德州总检察长肯·帕克斯顿(Ken Paxton)的妻子,安吉拉·帕克斯顿是共和党内的实权人物,一位坚定的MAGA支持者。

但在AI这个议题上,她的身份首先是一位拥有四个孩子和三个孙辈的祖母。

「我支持AI的实验和发展,」帕克斯顿参议员的声音柔和但坚定,带着德州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坦率,「但我必须划清界限:不能拿我们的孩子当小白鼠。」

她的担忧并非源于科幻电影中的杀人机器人,而是源于更现实、更肮脏的角落。

在她的推动下,德克萨斯州通过了一项颇具争议的法律——《通过父母赋权确保护儿童在线安全法案》(SCOPE Act)。

这项法案的初衷是为了打击社交媒体上的成瘾机制,但随着生成式AI的兴起,它的意义变得更加紧迫。

帕克斯顿看到了一份令人心惊的报告:大型语言模型正在被用来创建「色情聊天机器人」。

这些不知疲倦的数字伴侣能够与未成年人进行极具操纵性、甚至是色情的对话。

更令她愤怒的是,Meta自己的内部文件曾显示,公司曾允许其聊天机器人与儿童进行「感官对话」。

这种技术不再只是冰冷的工具,它正在入侵家庭中最私密的领域。

对于像帕克斯顿这样的宗教保守派来说,这不仅仅是技术失控,这是道德沦丧。

佐治亚州的另一位MAGA火力点、众议员玛乔丽·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也表达了类似的焦虑。

虽然她常以激进言论著称,但在AI问题上,她发出了极为传统的警告:「这关乎工薪阶层的大规模失业,也关乎我们的孩子被困在与机器的扭曲关系中。」

在德克萨斯的立法机构里,帕克斯顿代表了MAGA运动中那一股强大的、基于家庭价值观的抵抗力量。

她们不在乎安德森口中的「算力乌托邦」,也不在乎GDP的增长数字。

她们只在乎餐桌上的祷 告不被算法打断,只在乎孩子的卧室门后没有潜伏着一个不知疲倦的数字掠夺者。

这种基于「保护儿童」的立法冲动,正在成为硅谷加速主义者最头疼的障碍,因为它站在了道德的高地上,任何试图攻击它的人,看起来都像是为了利润而出卖灵魂的魔鬼。

奥扎克山脉的哲学反击

如果说安吉拉·帕克斯顿代表了MAGA对AI的道德防御,那么密苏里州参议员乔希·霍利(Josh Hawley)则发起了针对AI的哲学进攻。

在华盛顿举行的国家保守主义大会(NatCon)上,霍利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一群渴望思想指引的年轻保守派。

他谈论的是「人」的定义。

「美国主义和超人类主义的革命无法共存,」霍利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充满了某种旧约先知般的宿命感。

霍利敏锐地捕捉到了硅谷精英们某种秘而不宣的愿景:利用AI增强人类的身体和认知能力,甚至最终超越人类的生物限制。

这种「超人类主义」在霍利看来,是对「普通人」价值的根本否定。

他引用了一位CEO的预测——未来五年内一半的白领初级工作将消失——并将其解读为对美国家庭的宣战。

霍利警告道:「AI革命的问题在于,按目前的发展趋势,它只会巩固那些已经掌握了世界最大权力的人的地位。它不仅威胁着工作,更威胁着灵魂。它会让一部分人变得更富,却让整个人类变得贫瘠。」

霍利的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MAGA运动的核心矛盾。

特朗普的选民基础——那些铁锈地带的蓝领工人、中西部的农民——正是最容易被AI浪潮淹没的群体。

霍利试图构建一种新的保守主义:一种为了保护「人」的尊严而敢于向大资本和新技术说「不」的保守主义。

这与传统共和党那种「自由市场至上」的教条大相径庭,但却与班农的「经济民族主义」遥相呼应。

白宫里的「沙皇」与国王的算盘

然而,政治永远是现实的。

当霍利和班农在为灵魂而战,帕克斯顿在为孩子而战时,大卫·萨克斯(David Sacks)正在为特朗普计算选票和钞票。

萨克斯,这位前PayPal高管、硅谷知名风投家,如今拥有了一个响亮的新头衔:特朗普的「AI与加密货币沙皇」。

他是连接海湖庄园与硅谷沙山路的关键桥梁。

萨克斯的任务很明确:利用硅谷对拜登政府监管政策的不满,将科技界的资金和支持通过管道输送给特朗普。

他成功了。

在旧金山的豪宅里,他为特朗普筹集了1200万美元,让一众曾经对特朗普嗤之以鼻的科技大佬开始排队表忠心。

萨克斯向特朗普推销的AI愿景,完美地契合了特朗普的性格:宏大、霸气、且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

「我们应该改个名字,」特朗普在一次集会上兴奋地说道,仿佛他在谈论一座新赌场,「这不叫AI,这叫“纯粹的天才”(pure genius)。」

在萨克斯的影响下,特朗普发布了《AI行动计划》(AI Action Plan)。

这份计划的核心是「去监管」,目的是释放「全球AI霸权」。

对于特朗普来说,AI是国力问题。

如果中国在搞AI,那么美国必须搞得更大、更快、更强。

更重要的是,萨克斯巧妙地将AI议题包装成了文化战争的一部分。

他大肆抨击所谓的「觉醒AI」(woke AI)——比如谷歌的模型因为过度政治正确而生成黑人华盛顿的图片。

这种策略极其高明,它让特朗普可以在支持AI技术的同时,继续向他的基本盘兜售反「白左」的叙事。

「我们要制定一个联邦标准,而不是50个州的拼凑制度,」特朗普站在了萨克斯一边,主张通过联邦立法来废除各州(如加州和纽约)对AI的监管权。

这一招「联邦优先」,实际上是硅谷加速主义者的胜利。

他们最怕的就是像安吉拉·帕克斯顿这样的地方保守派通过各种五花八门的州法律来束缚他们的手脚。

联邦主义的背叛与同床异梦的联盟

现在的MAGA运动,就像是一场尴尬的感恩节晚餐。

桌子的一头坐着像史蒂夫·班农和乔希·霍利这样的「末日预言家」,他们盯着盘子里的火鸡,看到的却是被技术吞噬的未来;

桌子的另一头坐着大卫·萨克斯和马克·安德森这样的「技术加速党」,他们正在用计算器计算这只火鸡能转化成多少算力。

而在桌子的正中央,坐着唐纳德·特朗普。

特朗普试图同时取悦这两群人。

他需要硅谷的钱来竞选,也需要铁锈带的选票来胜选。

他一边签署着旨在解除监管的行政命令,让加速主义者欢呼雀跃;一边又在集会上向工人们承诺会保护他们的工作。

但这种平衡术正变得越来越危险。

以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为代表的一派,已经开始公开反对联邦剥夺各州监管AI的权力。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AI的问题,更是「州权」这一共和党核心原则的问题。

传统的保守主义者惊恐地发现,为了迎合硅谷,特朗普政府似乎正在变成他们曾经最痛恨的样子——一个集权的、压制地方自治的联邦巨兽。

Heritage Foundation的韦斯·霍奇斯(Wes Hodges)无奈地指出:「因为过去几十年的种种,信任的水库已经枯竭了。」

Brendan Steinhauser,一位为州权奔走的共和党资深战略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虚伪:「总统被那些人误导了。他们混进白宫,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富、更有权势。」

机器的凝视

在这场关于未来的争夺战中,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无论是旧保守主义者还是技术自由主义者,似乎都已经在技术的洪流中迷失了方向。

夜深了,史蒂夫·班农在他的地下室播客结束时,可能会再次看一眼那份写着「达里奥、马斯克、奥特曼」的名单。

而在几千英里外的硅谷,大卫·萨克斯也许正满意地看着最新的民调数据和股价走势。

这两群人都声称自己在拯救美国。

一方想要拯救美国的灵魂,哪怕这意味着要让它在技术竞赛中慢下来;

另一方想要拯救美国的霸权,哪怕这意味着要重写「人」的定义。

这是一个关于承诺与危险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贪婪与恐惧的故事。

但在所有这些喧嚣的争吵声中,最令人不安的或许不是谁输谁赢,而是那个被争论的对象——AI本身。

它就像一个正在苏醒的巨人,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这群争吵不休的人类,不仅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因为这些争吵而获得了更多的燃料。

参考资料:

https://www.economist.com/united-states/2025/11/27/maga-is-divided-over-the-promise-and-perils-of-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