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在OpenAI内部蔓延：即便ChatGPT推出了能在国际数学奥赛摘金、在顶级编程竞赛夺冠的“最强大脑”，但普通用户们似乎并不买账。

据外媒报道和OpenAI 9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多数用户使用ChatGPT可能只是询问相当简单的问题，根本无需动用那些耗费巨大计算资源、需要“思考”半分钟的推理模型。

这一刺眼的数据，指向了OpenAI在巅峰之下隐藏的深刻危机：一场由CEO山姆·奥特曼亲自推动的战略扩张正引发严重的深层危机，包括组织架构割裂、多线作战导致资源分散，以及技术路线与用户需求严重脱节，这正将其王牌产品ChatGPT拖入竞争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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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矛盾：前沿研究与大众需求的“性能过剩”鸿沟

OpenAI的核心矛盾，根植于其研究部门与产品团队日益扩大的目标分歧。

公司内部一个超过千人、相对独立的研究团队，近年来将重心押注在追求“推理模型”和“通用人工智能”（AGI）这一终极目标上。这种模型虽然能在复杂数学和科学问题上表现出色，但其代价是高昂的计算成本和缓慢的响应速度，处理一个问题可能需要数秒甚至数分钟。

然而，这与ChatGPT数亿主流用户的需求严重脱节。AI评估机构LMArena负责人彼得·戈斯特夫所言，“OpenAI 把重心放在‘科学、数学基准测试、前沿数学、编程竞赛’上，但这似乎并不匹配典型的 ChatGPT 用户”，他指出，“大多数 ChatGPT 用户问的可能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比如电影评分、日常咨询，“根本不需要模型思考半个小时”。

这种“性能过剩”直接导致了产品层面的挫折。2025年初，当OpenAI试图将最先进的推理模型转化为ChatGPT可用的版本时，其性能反而“意外地变差”了。即使后来以“思考模式”等形式嵌入，在近9亿周活跃用户中，也仅有极少数人频繁使用。

更令人尴尬的是，OpenAI内部发现，就连传统的非推理模型，在集成到ChatGPT产品时，也可能因与“个性化”等功能的冲突而导致性能下降。

图：从左到右依次为OpenAI应用部门CEO菲吉·西莫、CEO奥特曼以及首席研究官马克·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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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线作战：奥特曼的“帝国野心”与ChatGPT的资源内耗

在核心产品面临用户体验鸿沟的同时，奥特曼却开启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多线作战”。在ChatGPT之外，他同时推进了包括Sora视频生成、音乐AI、AI网页浏览器、AI智能体、消费级硬件设备、机器人等一系列雄心勃勃的项目。

这些并行推进的新项目，持续分流了原本应集中投入在 ChatGPT 上的关键资源。多位 OpenAI 研究人员证实，一些新方向的展开，客观上削弱了用于提升 ChatGPT 大众化吸引力的投入强度。结果出现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局面：在外部竞争愈发激烈的同时，OpenAI 最核心的收入引擎，却在内部资源博弈中逐渐“失血”。

即便是负责应用与产品线的首席执行官菲吉·西莫，也不得不坦言，在 OpenAI，“产品本身并不是终点”。这家公司在文化与决策层面，依然深受“研究优先”的基因所主导。

这种战略分散在应对谷歌的凶猛反扑时显得尤为危险。谷歌凭借其庞大的产品生态（Gmail、Chrome、YouTube等数十亿用户入口），正在将AI能力无缝融入用户已有的工作流中。 正如分析师所言，用户转向Gemini“不仅仅是因为它模型更好，而是发现这种能力已经融入一切”。相比之下，ChatGPT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个需要用户主动访问的独立工具，面临巨大的用户习惯迁移成本。

OpenAI在图像生成功能上的摇摆，是内部战略不协调的缩影。2025年早些时候，公司一度降低了图像生成的优先级，直到8月谷歌发布引爆流行的Nano Banana图像生成器后，才仓促重新聚焦。据员工透露，这甚至引发了奥特曼与研究主管马克·陈之间的分歧。这种“追赶式”反应，暴露了多线作战导致的决策滞后和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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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长悖论：用户增速放缓与商业变现的竞赛

OpenAI正面临一个关键的增长拐点。该公司在年初设定了年内达到10亿周活跃用户的宏大目标，但截至12月初，其用户数“不足9亿”，且显示其用户增长正在显著放缓。

然而，与用户增长放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OpenAI在商业化变现方面取得了惊人进展。其年化收入从1月份的60亿美元激增至目前的超过190亿美元，主要动力来源于个人和企业用户的订阅。这一财务表现使其有望实现8月份设定的年底200亿美元年化收入的目标，并超越其2025年130亿美元的收入预期。基于此，该公司正寻求以7500亿美元的估值进行融资，该估值较两个月前高出50%。

图：在每100名ChatGPT的周活跃用户中，约有5人付费订阅其Pro或Plus服务

不过，要实现OpenAI为2030年规划的2000亿美元收入愿景，该公司必须将周活跃用户转化为日活跃用户，以创造更多变现机会。这包括销售计划中的广告，或从聊天机器人促成的交易中抽成。

图：OpenAI预计2030年收入将达到2000亿美元

尽管OpenAI发言人称ChatGPT已占据全球助手使用量的约70%，并成为苹果应用商店年度下载量最大的免费应用，但其增长模式已显现出深层矛盾：商业化成功可能以用户增长放缓为代价。专注于从现有用户获取高额订阅收入的策略，可能正在损害其用户基础的进一步扩大。

并且，随着谷歌Gemini等竞争对手在用户规模和生态整合上快速推进，OpenAI若不能有效解决用户增长停滞的问题，其短期亮眼的财务数据背后，可能隐藏着触及市场天花板的长远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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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争围剿：谷歌的反击与生态劣势

关于ChatGPT能否取代谷歌搜索，当前的看法与一两年前的主流预期已形成鲜明对比。

当时，无论是OpenAI还是谷歌的高管都曾相信，ChatGPT能够有效替代传统搜索引擎。然而，此后谷歌迅速在搜索结果顶部整合了AI生成的答案摘要。据该公司2023年10月报告，这一功能正在推动“有意义”的搜索量增长和收入提升，因为“用户逐渐意识到，谷歌能够解答更多类型的问题”。

谷歌在其他方面的反击也足够精准和致命。2025年，其Gemini实现了快速增长：月活用户从7月的4.5亿增至6.5亿，网站访问量单月增长14.3%，而ChatGPT同期访问量却连续两月下降。更关键的是，Gemini的平均访问时长自9月起已超越ChatGPT。

谷歌的成功不仅源于模型性能。其Nano Banana Pro图像生成器因能生成“可读且上下文相符的文字”而风靡社交网络，而Gemini 3在复杂商业问题、写作和编码上的表现赢得了广泛赞誉。分析师指出，用户转向Gemini“不仅仅是因为模型更好，而是发现这种能力已经融入一切”。

图：谷歌模型Nano Banana生成的图片

相比之下，OpenAI的生态劣势明显。前员工警告，如果谷歌在原始性能上实现超越，甚至免费提供Gemini，可能同时扼杀OpenAI的API和消费者订阅业务。OpenAI虽然通过迪士尼合作和聘请苹果前设计主管乔尼·艾维来构建生态，但硬件设备“两年内”才能面市，时间窗口正在收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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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红色警报”或撞上苹果

面对危机，奥特曼在12月拉响了“红色代码”警报。他明确要求将资源重新集中到ChatGPT及其推理能力等核心基础之上，并推迟了广告、扩展电商等短期盈利项目。他希望在明年1月底通过一次重大产品更新来扭转局面。

与此同时，OpenAI还迅速推出了一系列应对措施：

发布GPT-5.2（内部代号Garlic），重新夺回多项AI模型性能基准榜首

推出新图像生成模型，回应谷歌Nano Banana的竞争

回退模型路由系统，让免费用户默认使用更快的GPT-5.2 Instant

然而，这些措施暴露了更深层的问题。模型路由系统仅运行四个月就被撤回，因为它将免费用户使用推理模型的比例从不到1%提升至7%，显著增加了成本，却因响应慢“对日活指标产生负面影响”。这再次证明，纯粹的技术升级未必带来产品成功。

事实上，这并非OpenAI首次拉响“红色代码”警报。首席研究官马克·陈透露，该公司曾多次使用这一机制，但此次持续时间八周，是“比以往更长”的紧急状态。

此前，该机制曾被用于应对从DeepSeek到Anthropic发布Claude等竞争威胁。然而，奥特曼的雄心意味着，未来公司可能还将面临更多需要拉响警报的时刻。

当前为期八周的“红色代码”聚焦于应对谷歌的竞争，但这可能只是更大规模产业冲突的前奏。在巩固软件与模型优势的同时，奥特曼已开始布局一个更为宏大的硬件战略，这预示着OpenAI可能与另一个消费电子巨头苹果发生直接碰撞。

奥特曼对硬件设备在AI普及中的关键作用深信不疑。他公开设定了一个极具颠覆性的目标：开发一款OpenAI设备，以取代智能手机成为人们随身携带的新标准。为实现这一愿景，今年5月，他聘请了前苹果设计灵魂人物乔尼·艾维，并收购了其初创公司，旨在共同打造新一代AI硬件。

可以预见，正如谷歌在软件层面对OpenAI发起猛烈反击，苹果也绝不会在它视为核心的硬件领域坐视挑战者的崛起。这场即将到来的硬件之争，将不仅是产品功能的比拼，更是关于下一代人机交互范式的话语权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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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迷局：一场尚未结束的生存战

除了技术和产品性能外，OpenAI还面临着其他方面的挑战：

在财务方面，尽管OpenAI预计其年化收入超过190亿美元，但公司正“每年烧掉数十亿美元现金”以支付惊人的计算成本。其规划的1.4万亿美元基础设施投入更是天文数字，迫切需要ChatGPT创造更大、更稳定的现金流。

在生态领域，与谷歌、微软、苹果等拥有成熟软硬件生态的巨头相比，OpenAI本质上仍是一家“模型公司”。它正试图通过与迪士尼合作、聘请苹果前设计主管开发硬件来构建生态，但这需要时间，而竞争对手不会等待。

在利润丰厚的企业客户市场，OpenAI 似乎也失去了更多市场份额，根据Menlo Ventures近期的一份报告，其份额已降至27%，而Gemini则上升至21%，Anthropic以 40%的份额领先。

复盘OpenAI的战略，其症结在于：在凭借技术闪电战取得先发优势后，未能将技术优势高效、专注地转化为可持续的产品优势和用户体验护城河。 奥特曼同时追逐AGI、硬件梦想和多元产品生态，导致公司在关键战役上兵力分散。而追求极致的“推理”性能，又与大众市场对“即时、可靠、易用”的核心需求产生了错配，陷入了“性能过剩”的陷阱。

“红色代码”是一次紧急止血和战略回调，但ChatGPT的泥潭之路尚未走完。OpenAI需要回答的根本问题是：它究竟是一家以AGI研究为终极使命的实验室，还是一家以赢得AI产品市场为目标的公司？这道题的答案，将决定它是否能穿越巨头围剿的硝烟，守住自己开创的时代。

正如硅谷历史的教训所昭示的，创新者与老牌巨头的战争，往往赢家通吃，而输家则只能成为史书中的一个脚注。OpenAI正站在这样一个决定命运的岔路口。

（腾讯科技特约编译金鹿对本文亦有贡献）